她从中原郑州而来,带着北方女孩的爽朗和豪气,一头扎入羊城。15年后,她在这座温暖、湿润的南国都市,以优雅的诗和词,抒发内心柔软的思绪。
柔软,这是女诗人谭畅对广州最深刻的印象。百年古榕的气根,树皮缝里的青苔,灯光串成城市的腰带,连高架桥都左右腾挪,闪躲着楼群、树木和河涌——谭畅用女性的敏锐,专注于广州日常生活中那些轻逸、细腻的事物。
在她的心底,是广州的“柔软”赋予她如今的气质和生活。她常说,柔软出诗人。在安静的手工作坊赏玩陶器,和闺蜜在咖啡馆坐一整个下午,或者在某个清闲的黄昏铺开稿纸写一首诗、填一首词——在谭畅的生活中,多是如此诗意的时刻。
“这种轻松、随性的生活,在北方的城市是很难想象的。”在广州的15年,谭畅如鱼得水,教书、考公务员、主编杂志,其间还在这里攻读了博士学位;在广州的15年,写诗、填词、编剧,她用文字建筑起一个属于自己的、柔软的诗意世界。
水乡里的逍遥客
广州,小洲村。这里至今仍保留着岭南水乡的特色,民居沿河而建,百姓枕河而居,随处可见浓荫蔽日的百年古榕,而脚下不经意间跨过的一眼古井,没准就有着数百年的历史沉淀。
谭畅说,在繁华的都市里还能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去处,实在是广州诗人、艺术家们的福气。从小生活在郑州的她,一直以来就向往着“小桥流水人家”的水乡生活。
位于小洲村的泗海公祠,是一座始建于明代的古建筑,如今人们可以在这里欣赏到大量文史书籍和当代油画。2010年,谭畅租下了这座古屋,并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将其保护性修缮、改造成为一个书香盈室、古朴典雅的文化艺术空间,画作、陶罐、瓷器、乐器应有尽有,甚至还安装了投影设备,而庞大的书架上则堆满了书,最上边的书要用竹梯爬上去才能取到。
在这里,谭畅实现了她的“水乡梦”。参差错落的民居,造型各异的小桥,曲折蜿蜒的溪流,她隔三差五地来到泗海公祠,做一个“水乡里的逍遥客”,读书写字,喝茶画画,或者只是在这岭南水乡内随处转悠,看岸边停泊的小木船,看脚下古旧的条形青石板。
作为诗人的谭畅,自然少不了用诗歌抒情,她为小洲村柔软的水流,写下过这样的诗句:“在水的背上叹息,在水的眼里哭泣/在水的怀抱里缩成一颗钻石/不再碰任何比自己更坚硬的东西/像天上的云彩一样滚动。”
泗海公祠不止是谭畅一人修身养性的地方,同时也是个洋溢着浓郁文艺气息的聚会场所。谭畅和她的诗人、画家、艺术家朋友们常在此处举办读书会、演奏会、小型画展、诗歌朗诵会等文化活动;而门前的小广场,怀旧的露天电影就在这里张罗起来。
“扮个农民玩玩,小儿小女;弄个艺术玩,小儿小女。”谭畅在为小洲村写的歌《水边游戏》里这样写道。写诗,画画,听音乐,或者什么都不做,只是坐在那儿发呆;谭畅笑着说,这就是内心拒绝长大的小儿女心态。
爱写诗的女博士
“灵魂沿着房顶/一寸寸爬行”,谭畅为她的校园写下过这样的诗句,在她的心底,多年的校园生活可以把灵魂塑造得晶莹剔透。在华南师范大学教过三年书,之后又在暨南大学攻读文艺学博士学位,现在,她又把家安置在中山大学附近,浓浓的校园情结自然挥之不去。
在周末或者某个慵懒的午后,谭畅喜欢一个人在中大的北门附近闲逛。她专挑行人稀少的巷子,有时候对着墙上的水印能发上半天呆,偶尔在小巷深处发现一处从未光顾过的美味小吃店,她总是会忍不住“提心吊胆地尝试一番”。
兼具女诗人、文艺学博士的双重身份,谭畅对广州高校的情愫,更是因为这些高校“承载了广州文化的丰富性”,她敏感地以诗人的视角去感受这个城市的方方面面,也以博士的素养去思考广州独特的文化。
谭畅在诗里写道:“广州每个高校,都悄悄滋润着一个人性的小街。”在她看来,高校周边充斥着的网吧、盗版光碟、各类小吃、廉价的合租房,“这些东西可能不登大雅之堂,但对学生来说,却是人性蓬勃生长的因素。”
校园内的秀美风景,则又和校园外的“鱼龙混杂”形成鲜明的对比。谭畅常在校园内的树林里散步,端详树上的藤蔓、藤蔓上的青苔,还有树缝里爬着的小蚂蚁,再细细聆听脚踩落叶发出的“噼啪”声——“其实那是叶子的很多关节在扭动!”谭畅相信,打开自己的心灵之门,就能感受到一个充满生机和诗意的世界。
作为诗人的她,就是以这样一种诗意的心态看待广州,看待那些秀丽多姿的外部风景和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。“如果心里有诗意,走到哪儿都有诗意”,谭畅说,每个人都应该有一双发现诗意的眼睛。
和北岛、海子等诗句铿锵、掷地有声的诗人不同,谭畅的诗歌显得更为“柔软”,也尽显女性的气质。她说,她不反对“愤怒出诗人”这句热血名句,但也不认可诗人“为诗歌移植痛苦”或读者“为诗歌寻找愤怒”的行为,“舒缓、丰富、柔软和温暖,才是绝大多数普通人的心灵常态”。
为此,谭畅提出了她自己的诗歌理念:柔软出诗人。她的诗歌专注于挖掘女性特有的柔软情思,书写平凡人在日常生活中的些许幸福。在一首题为《女人》的诗作中,谭畅如是写道:“幸福如一张松紧适中的网/编织出世人艳羡的华丽袈裟。”
身为文艺学女博士的谭畅,对诗歌的“柔软”更给出了一番专业的解释:“好的诗歌不在于对愤怒、力量的强调,而在于对心灵的沉思,这份沉思就是‘柔软’的体现。”
会填词的剧作家
谭畅拥有的头衔可不止诗人一项,翻译、编辑、词人、剧作家……她就像一个多栖的明星,怀着对周遭众多事物强烈的好奇心和兴趣,不断拓宽自己的领域,把脚步延伸到各条道路上。
她自称“左手写诗,右手填词”。2003年开始写歌词至今,从初期的囿于歌词的形式和音韵,到现在的浑然自如、潇洒大气,写词对谭畅而言意味着快乐的释放,“写诗的难度更高,常常为了一个字一个词推敲半天,但是写词就非常放松,可以让我的身心进入到愉快的状况之中”。
闲时,谭畅喜欢约上三五闺蜜一起喝咖啡或者去酒吧听现场音乐。有一次,一名酒吧老板听说她是诗人,也写词,立马将一支圆珠笔和一张纸递到她桌上:“15分钟,你写首歌,马上唱给你听。”当时的情景,谭畅现在还记忆犹新,“就这样突然递来纸和笔,感觉特别有压力”。
但是谭畅很快定下神,她仔细观察了台上弹着吉他驻唱的女孩,写下“十指如辫,你用声音织成挂毯/织入森林浓密,眼角深处紫岚/劈一道彩虹,分开你的乌云,让我用牙齿一寸寸贪婪”。当场,台上的女孩就即兴演唱,反响出奇热烈。
这一次小试牛刀之后,谭畅迷上了在音乐现场写歌的感觉。在别人的督促下完成一首歌词,她享受这种创作的快乐,“写歌词最关键的就是要释放自己的快乐;写词的人只有快乐起来,才会拥有更多的灵感。”
而编剧,则是为谭畅所看重的另一个身份。戏剧是她热爱的艺术形式,除平日里抽空和朋友们一起排练话剧外,她还一直尝试自己写作剧本。
去年底,一场将传统粤剧、爵士乐与现代舞创意性融合的戏剧《狐眼爱语:穿梭于你我之间的TA》在广州上演。广东传统粤剧与法国爵士乐通过现代舞的“相遇”,溅起了从未有过的新鲜火花。
这出戏的编剧就是谭畅。对剧中传统粤剧与前卫艺术的混搭表演,谭畅有自己的看法:“这种跨界艺术的融合,不是简单的牛奶加茶、互相迁就,而是每一种艺术都要最地道、最原汁原味,让观众在对比中同时品味多种艺术的魅力。”
生活中的普通人
在众多的头衔中,谭畅自己最为看重的是“诗人”。她说,诗歌已经融入到她内心的最深处,就像骨髓一般。她提出柔软出诗人,从舒缓、平和而又丰富多姿的生活中汲取写作的养分。她说,她自己的日常生活其实非常普通,没有光芒万丈,也没有大风大浪,而她就是要为这种最平凡的生活写作,为最普通的人写作。
大学毕业后,抱着“走出家看一看”的心态,谭畅来到了广州,在华南师范大学担任英语教师。那时候正好是春天,校园里开满缤纷的紫荆花,行道上也落满了紫荆花瓣,令初来乍到的谭畅兴奋不已:“原来广州这么美!”那个春天,谭畅时常望着紫荆花神思,还多次试图“阻止”行人踩踏落在地上的花瓣。
谭畅下决定要留在广州。“岗顶”,这是谭畅跟着公交车报站广播学会的第一句粤语,“发音时把嘴巴拗成编钟,头颅便嗡嗡作响了”,谭畅后来写诗回忆,自己初来广州时,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充满着新鲜感;粤语、大学城、购书中心、天河城广场,在以后的日子里,谭畅把这些带给她别样生命体验的“广州名词”,一一写入诗中。
尽管在大学教授英语,有着良好的待遇和发展前景,但是工作的劳累却让谭畅“没有时间扑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”。2003年,谭畅辞去大学英语教师的工作,到广州市文联担任编辑。尽管薪金骤减,但谭畅满不在乎,她有了较为充裕的时间,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:看书,写诗,画画,听音乐……
“可能在有些人眼里,写诗听歌这样的事情是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,是在浪费时间;的确,它们可能无法给人带来实际的利益,但精神生活的价值,本身就要昂贵得多。”在谭畅看来,看书、写诗这样的精神生活,是不可或缺的,“这不是为了显得有多高雅,恰恰相反,任何一个普通人也应该保持对精神生活的追求。”
谭畅自我评价:“一个生活当中的普通人,平时按时上下班,有空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,因写作获得过一些奖项,但写作本身比获奖更重要。”如今的谭畅,建筑起一个属于她自己的、柔软的诗意世界,白天,她在那里徜徉,夜晚,她在那里安睡。
记者手记
写诗是在和灵魂对话
谭畅首先是一个诗人。我谨慎地问她,在诗人、编剧、词人等诸多头衔中,你自己最看重哪一个?她没有丝毫犹豫:我是一个诗人,诗就好比是我的宗教。
她热爱诗歌,诗歌让她找到了一个清晰的自我。“每个人有着各自的方式去寻找自我,而我的方式是写诗,写诗是与人心、与灵魂对话的行为——我从来都对微妙的人心感兴趣”,谭畅尽情地抒发自己对诗歌的观点,和人谈诗,也是一件令她感到畅快的事情。
她总是在深夜写诗,因为当深夜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之后,她可以把白日里散发在外的所有精力都统统收回来,可以完全专注地投入到写作当中,专注于每一个意象的挑选,专注于词与词之间的搭配,“这种时候,我往往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诗歌”。
她出版过好几本诗集,她的写作才华被不少诗坛前辈赏识;而她也坦承,如今社会能够耐下心来读诗的人太少了,她的诗也遭遇过冷清和误读。但她并不担心:“诗是写给能懂我的人看的,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去读懂诗里的我,我就会继续写下去。”
谭畅是一个诗人,也是一个女人、一个妻子;她的枕边必备笔记本和圆珠笔,以方便随时记录闯入脑海中的灵感。她简直是一个“诗疯子”,常常在深夜睡梦中突然灵感爆发,然后立马醒来,拿过纸、笔就开始写诗;她的丈夫关心她的身体,甚至和她吵了起来,但也最终对她无可奈何。
“女人对生活的拥抱总是那么坦荡”,这是谭畅的诗句,她的诗中总是有着强烈的女性气质。正如诗句中所言,谭畅坦荡地拥抱生活,从生活中汲取了太多诗歌的养分。
谭畅两岁多的时候,就说出过让大人感到惊讶的话,“我很高兴到处一片光明”,也展现了自己从小以来的诗性;因为口齿伶俐,父亲为她取名叫“畅”。而她越长大,越体现出自己的语言才华,如今,她在诗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。她用诗歌和自己对话,和他人对话,和这个世界对话。
对话
一次专注做一件事
南方日报:在广州生活了这么多年,你怎么看待这座城市?
谭畅:广州是中国最开放和包容的城市,对自身定位很多元,也没什么野心,甘于平凡却不愿平庸,又特别尊重和强调个性,多年来的低调养成了苦练内功闷声吃肉的默契,对己对人都不苛求。或许这才是真正家的感觉?
南方日报:你为什么会选择写诗?
谭畅:以前有位看相的朋友对我说,要相信命运。不是写诗造就了现在的我,而是因为我这样的人,肯定会去写诗。这句话让我想了很久,或许幸好我遇到了诗吧……
南方日报:在创作过程是否会遇到瓶颈?如果有,如何处理这些瓶颈?
谭畅:水冲破堤坝往往是因为流量太大,造成堵塞,血管也是一样,灵感更是这样。慢慢调息吧,顺其自然,静水流深。话又说回来,没有难度的写作也没什么意思,写作是一场与自己的贴身肉搏。
南方日报:你的家人怎么看待你“诗人”的这个身份?
谭畅:一笑而过呗,马克思都说过,老婆和厨娘眼里没有伟人。只有我儿子觉得挺“臭屁”,他偶尔也口占几句诗歌,让我一定帮他记下来。
南方日报:同时写诗、写词、编剧,在精力上是否会觉得过于分散?如何协调?
谭畅:一次只做一件事。我其实是个特别专注的人,不喜欢被撕碎的感觉。只是能分好工,写诗写词编剧说到底就是一件事情,那就是抒发自我,最重要的是爱和激情。
南方日报:写作让你获得了一些奖项,这也是个人的荣誉,你如何看待这些荣誉?
谭畅:以前没有出诗集的时候,我用A4纸打印出来,装订成一本,去请教诗坛的前辈们。有一些人肯定我,我就会受到鼓舞想越写越好,这是个良性循环。获得的奖项也是如此,对我是很大的鼓舞,但也不会让我迷失。
本版撰文:南方日报记者 王剑强
■上期网友反馈
@zhaijunan:人生但求精彩,有梦就去追,其实什么时候起步都不晚,只要有目标,命运总是眷顾有准备的人。
@锦年几时知:人生就像航海一样,或许你不知道前方会遇到什么,但当汽笛鸣起,你便知道自己总是要启航。或许前方有暴风雨在等候,或许是风平浪静广阔的海面,但如果没有出发,就不会知道旅途中会遇到什么。我们的征途,是星辰大海。
@开心的皮特:以前也有一个航海梦,后来因为所谓的现实而放弃了自己最初的梦想,从没想过真的有人可以坚持下来,让自己的初心得以实现,或许人生就是这样,如果不敢去闯一闯,永远不知道能得到什么结果。
■上期主人公感言
陈昌明:“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。能在有生之年为社会做出自己的一点点奉献,有时候觉得也很不错。我不祈求有多大的丰功伟绩,只是希望自己在这个平凡的工作岗位发挥自己的优势,为社会和企业培育出更多的有用人才,能让我的学生得到社会的认同,我就感到荣幸。如果在我退休之时回想自己的过去,觉得有一点点什么值得自己留恋和回味的,我就觉得足矣。”
在他们的故事里,感受人性的力量。在他们的人生里,看到你自己的模样。广州寻梦,记录外来者在广州的故事。欢迎诸位提供采访线索,可将信息发送至邮箱:2202398841@qq.com。亦可搜索微信号“guangzhouxunmeng”或扫描二维码进行关注或留言评论。
指挥:
姚燕永 曾凯章 孙国英 胡智勇
策划:张蜀梅 陈超 姜玉龙
采编统筹:
陈晨 肖凯荣 何山 张迪
执行:
机动记者部 珠三角新闻部 南方网
(原标题:温润南国孕育“柔软”诗人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