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害怕。我怕狗钻不过去,我怕狗钻火圈时,它的毛会烧着了。”
青铜摇摇晃晃地走着。
田野上,夜色中,到处是马灯和手电的亮光,很像在梦中。
“哥哥,你喜欢那只狗熊,还是那只狗——那只黑狗?”葵花又追问着。她要得到哥哥的回答。她一个劲地问着,但问着问着,她停住了。她突然想起来,不久前,是哥哥让她坐到他肩上看马戏的。不是不久前,而是很久很久前——葵花这么觉得,好像已经很多年了,她就一直坐在哥哥的肩上。她只顾看马戏,竟把哥哥完全忘了。而哥哥就这么一直让她骑在肩上,在打谷场上站着。哥哥什么也没有看见。
葵花看了看眼前一片迷蒙的田野,用力抱住哥哥的脖子,眼泪一滴接着一滴,落在了哥哥汗津津的头发里。
她哭着说:“我们以后再也不看马戏了……”
盖房欠人家的债,是要还的,并且当初都说好了期限的。青铜的父亲是一个讲信用的人。一池塘藕已刨,卖了个好价钱。半亩地萝卜已收,卖得的钱与预先估算的也没有多大出入。现在还有一亩地茨菰(cí gu)。这些日子,爸爸会时不时地去田边转转。他不想现在就刨,他要留到快过年时再刨。这里人家过年,有些东西是必吃的食物,比如芋头,比如水芹菜,再比如这茨菰。快到年根时,刨起来到油麻地镇上去卖,肯定能多卖不少钱。这笔钱,除了还债,就是给两个孩子扯上几尺布,做身新衣服过年。青铜家的日子,是奶奶、爸爸和妈妈日日夜夜地在心里计算着过的。
爸爸曾用手伸进烂泥里,摸过那些藏在泥底下的茨菰。那些小家伙,都大大的,圆溜溜的,手碰着,心里都舒服。他没有舍得从泥底下取出一两颗。他要让每一颗茨菰暂时都先在泥里呆着、养着,等时候到了,他再将地里的水放了,将它们一颗颗从泥中取出来,放在筐里,然后再将它们洗净。
爸爸似乎看见了自己:挑着一担上等的茨菰,在从大麦地往油麻地走。“那是挑的钱呢!”他甚至听到了人们的赞叹:“这茨菰才是茨菰呢!”
青铜家的人很看重这一亩茨菰。
这天,爸爸看完茨菰田往家走时,看见了河里游着一群鸭,心里一惊:怎么没有想到鸭子进茨菰田呢?那鸭子最喜欢吃茨菰了,鸭子吃茨菰的本领好大,它将又长又扁的嘴插进烂泥里,将屁股朝天空撅着,一个劲地往泥里钻,能直钻到再也钻不动的板泥。一群鸭,不大一会儿工夫,就能把一亩田的茨菰掏个干干净净!想到此,爸爸不禁出了一身冷汗:幸亏我们家的茨菰田还没有遭这些鸭子掏吃。
回到家,爸爸先扎了几个稻草人,插在茨菰田里。又用绳子在茨菰田周围的树上拉了一圈,在上面挂了几十个草把。风一吹,那些草把都摇摆起来。爸爸心里还是不踏实,就决定从今天开始,全家人轮流着看守茨菰田,直到将茨菰从泥里刨起来的那一天为止。
这一天是星期天,下午,轮到葵花看守茨菰田。
爸爸妈妈与村里人一道,到远处挖河去了,奶奶在家看家,烧饭,伺候一头猪和几只羊,青铜到芦苇荡一边放牛,一边采集芦花。他们家今年还要编织一百双芦花鞋,这些收入,是早已算进账里的。
青铜家的人,从老到小,没有一个是闲着的。日子像根鞭子,悬在这家老小的头上。但他们一个个显得平心静气、不慌不忙。
葵花把作业带到了茨菰田的田头。她的身边放了一根长长的竹竿,竹竿上拴了一根绳子,绳子上拴了一个草把。这是赶鸭子用的,是青铜给葵花准备的。
虽然已在冬季,但却是一个温暖的午后。
葵花看守的是一片蓄了水的茨菰田。在茨菰田的周围,也是蓄了水的田。阳光下,水田朝天空反射着耀眼的亮光。有几只高脚水鸟,正在水田里觅食。它们的样子很优雅。逮住一条小鱼之后,它们会用长长的嘴巴夹住,来回甩动好几下之后,才仰起脖子,将它慢慢地吞了下去。
起风时,水田会荡起水波,很细密的水波,没有河里的水波那么粗大。
水田里漂着青苔,水虽然是寒冷的,但青苔却依然是鲜亮的绿色,像一块块的绿绸飘落在水中,已浸泡了数日。
田埂上,长着一些青皮萝卜,一半露在了泥土外面,让人想拔一棵去水边洗洗,然后大口地啃咬。
葵花觉得,在这样明亮的阳光下,看守着这样一片水田,心里很是惬意。
水田旁边是条河。
葵花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鸭叫声。她掉头去望时,只见一大群鸭子,正从河口处向这边游来。它们的身后,是条放鸭的小船,撑这只小船的是嘎鱼。
一看到嘎鱼,葵花先有了几分警惕。
嘎鱼也看到了葵花。小船往前漂去。鸭群离小船已经有了一段距离。
嘎鱼掉头看了一眼坐在田埂上的葵花,朝鸭群发出口令,让它们停下。鸭子们已经很熟悉他的口令了,不再继续前进,而是向岸边芦苇丛游去。
嘎鱼将小船靠到岸边,拴在树上,然后爬上岸来,抱着赶鸭的长柄铁铲,也在水田边坐下了。
嘎鱼上身穿一件肥大的黑棉袄,下身穿了一件同样肥大的黑棉裤。他坐在那里时,葵花看了他一眼,忽然想到了马戏团的黑狗熊。她想笑,但没有敢笑。她总有点儿怕嘎鱼。
葵花在田头看着书,但心里总有点儿不踏实。这时,她希望哥哥能够出现在这里。
嘎鱼见葵花一点儿也不注意他,就站起来,用他的铁铲,挖起一块泥,向远处的水中抛去。寂寞的水田里,便激起一团水花。几只本来很悠闲地觅食的长脚水鸟,一惊,飞到空中。转了几圈,见嘎鱼没有走的意思,就飞到远处的水田里去了。
现在,除了水田,这里就只有嘎鱼与葵花了。
冬天的水田边,是焦干的、蓬松的枯草。
嘎鱼觉得,应该在这样的草上躺一会儿。心里想着,身子就倒下了。很舒服,像躺在软垫子上一样。阳光有点儿刺眼,他把眼睛闭上了。
河里的鸭子看不见主人,就嘎嘎嘎地叫起来。
嘎鱼不理会。
鸭子们心想:主人哪里去了?它们心里有点儿发虚,就叫着,拍着翅膀,朝岸上爬去。岸有点儿陡,它们不住地跌落到水中。它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跌落,抖抖羽毛上的水珠,拍着翅膀继续往上爬。前仆后继、不屈不挠,终于一只一只地爬到了岸上。它们看见了似乎睡着了的主人,放下心来,在他周围的草丛中开始觅食。
葵花看见鸭群上了岸,放下课本,手持竹竿站了起来。
鸭们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,都纷纷停止了觅食,抬起脑袋,一只挤一只地站在茨菰田边,也不叫唤,好像在那里仔细分辨什么。
一只花公鸭低下了头。它看到了自己倒映在茨菰田里的影子。
葵花紧张地抓着竹竿,哪儿也不敢看,只盯着这支庞大的鸭群。
花公鸭第一个跳进田里,随即,那些鸭便纷纷跳进水里。
葵花拿着竹竿跑了过来,并在嘴中发出轰赶的声音:嘘——嘘!
本来有不少鸭还在犹豫,她这么竹竿一挥动,它们反而下定了决心,一只只拍着翅膀,全部飞到了茨菰田里。一时间,茨菰田里尽是鸭子,像要把整个茨菰田覆盖了似的。
葵花不停地挥舞着竹竿,不停地嘘着。
鸭们起先还是有点儿害怕,但见其中几只嘴快的,已经从泥里掏出几颗白嫩的茨菰正伸长脖子往下吞咽,就再也顾不上害怕了。它们躲避着葵花的竹竿,瞅个机会,就把又长又扁的嘴扎进泥里掏着。
这群鸭子都是一些好吃不要脸的东西。
葵花在田埂上来回奔跑着,嘘嘘不停。但已经吃到甜头的鸭子,即便挨了一竹竿,也不肯离去。还有一点,也是很重要的:它们看到它们的主人正心安理得地躺在田边,根本不予理睬,这就等于是对它们的默许。
冬天的阳光下,满世界一片平和。嘎鱼家的鸭,正对青铜家的茨菰田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洗劫。
嘎鱼却撒手不管,躺在松软的草上,接受着阳光的温暖,微睁着眼睛,看着葵花跑来跑去一副焦急的样子。他希望看到的,就是葵花的焦急,甚至是恐慌。这会使他心里感到痛快。葵花跟着青铜一家人离开大槐树下,也是在一天的午后。当天的情景,又在阳光下出现了。耳边响着葵花的嘘嘘声,他闭紧双眼,但阳光依然透过眼帘照到他的眼里。天是红色的。
葵花撵开了这一拨鸭,那一拨又在别处将嘴插进泥里。水面上,有无数冲天的鸭屁股,又有无数因咽茨菰而伸长了的鸭脖子。刚才还是一田清水,不一会儿,就变成了一田浑水。一些小鱼被呛得脑袋往田埂上栽。
“不要脸!”葵花没有力气奔跑了,朝鸭子们骂了起来,眼睛里早有了泪水。
鸭子们在嘎鱼的默许下,冲进茨菰田,葵花使出了全力也没能赶走鸭子,她急得哭起来,嘎鱼看到这个情景会召唤鸭子吗?最后茨菰田保住了吗?明天的故事更精彩!欢迎大家评论、点赞、转发,让更多朋友跟你一起在“智赢未来”收听“好书有声”!
▼
▼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